詩是聲音，聲音是詩──關於《月照無眠》詩聲雜誌（註）

文／彤雅立（詩人、《月照無眠》詩聲雜誌主編）

從「《邊地微光》詩聲音」說起

2010年 12 月，我出版了詩集《邊地微光》，翌年一月進駐寶藏巖，與劇場音樂人王榆鈞進行一項名為「《邊地微光》詩聲音」的展演計畫。一直以來，我是廣播的愛好者。自從進入了寬頻網路時代，我無時不刻在寫作與翻譯的過程中與聲音為伍。一些音樂作品也自然成為了我工作的良伴，休閒時、創作中、截稿前……。獨居的我，生活在一個聲音的世界。會一頭栽進「詩聲音」創作，其實是偶然。王榆鈞是我的好朋友，見她總在劇場中進行諸多音樂的命題作文與限制型創作，我常感她可以更自由、發揮得更多，例如從具象的劇場描寫走向抽象的詩聲音。喜愛詩歌如她，對於此計畫感到興致高昂。為求一個好的創作條件，我們於是向寶藏巖國際藝術村遞出了駐村申請。計畫通過後，長期鑽研古書的父親，聽見「詩聲音」一詞，感到頗為新鮮，註腳了它的聲調──「平平平」。

一直認為詩與聲音結合，遠比與其他的媒介來得適切。詩與聲音兩者都是非物質的。我嘗試在詩句之中尋找聲音，也嘗試讓王榆鈞用聲音描繪詩──以任何她想要的方式。整個計畫分為兩階段──第一階段「詩聲，無樂──回歸詩聲之本源」，我從朗讀之中尋找語言既有之聲，第二階段「詩聲，入樂──進入音聲的世界」，則是企圖以音樂的形體包裹詩歌的神韻。

在寶藏巖，我興起了「詩聲廣播」的念頭，這念頭在我靈魂的子宮裡逐漸孕育成胚胎。直到後來，我遇見了音樂家謝杰廷，那胚胎漸漸有了繼續成長的空間。

以月亮與季節的詩篇為主題

我的第二本詩集《月照無眠》，其實早在《邊地微光》出版前便一起著手編輯了。由於從小就是一隻夜貓，總在月亮出來時才肯好好工作，對於月亮，我時常有種莫名的親暱。也許那是孤獨者望月的親暱，於是寫成了詩篇。2008 年，我從臺北遷居至德國柏林，由於工作與研究之故，開始了在兩地擺盪的生涯。在柏林的秋天，我深刻地感覺到里爾克的詩作〈秋日〉描寫的落葉飄零。四季在德國是飽含性格的，就像某些緯度高些的中國城市，那裡也有明顯的秋日景致。自 1996 年入輔大德文系就讀，我便被種進了德語文學的土壤中。在這個語言體系裡，我讀到的詩歌與其他文類的文學，卻與我慣常吸收的華語文學截然不同。那是不同的空氣，不同的天空與不同的血緣。住在德國，我該怎麼描繪我所看見的世界？幸而我能夠翻譯，慢慢地我逐漸走向了文學翻譯，試圖將我看見的文學景致轉譯出來。我走過語言的邊境，將沿途看到的一草一木存儲在腦中。這些草木在日積月累之下成為一片森林。我除了自己書寫月亮、思念與季節，同時也在中德文學裡尋找這些感覺。森林裡的草木越來越茂盛了，我看見了其中幾株，將它們的採擷起來，製作成一個花環。

直到 2011 年春夏之際，我與謝杰廷在柏林康德街上的咖啡店正襟危坐。我們嚴肅地討論著……

一份雙語的詩聲雜誌

詩聲雜誌一共六期，從辛卯中秋到壬辰元宵，每逢月圓發刊。原先的設想是「詩聲廣播，跨越古今中西」──為此我甚至想做成廣播節目！然礙於經費，我與謝杰廷決定還是以曲目為主，製作一份在網路上可以「聽讀」的月刊。只是發刊日並不依照西曆，而是農曆。古人望月知時，詩聲雜誌依循月的步伐前進，在地球的任何角落，只需要抬頭看看月亮，便知道時序的推演。選擇中秋發刊，並在第一期〈照無眠〉中介紹蘇軾的〈水調歌頭〉，是有特殊意義的。西方與東方文學中月亮的意象雖異中有同，但中秋「月圓人團圓」的起源仍需要善加傳遞。透過中英雙語翻譯與詩聲音創作，我希望這些作品能穿越文化的邊界，透過聲音的詮釋，讓世界各地的人們都能夠感受與理解。

詩聲雜誌的六期分別為──「照無眠」、「病相思」、「月光曲」、「思想起」、「秋去冬來」、「冬眠深居」，每期介紹三首古今中外的詩篇，從個人情感到國族之思，那些往往位處文學邊陲的作品，如今被打撈上岸，並被賦予嶄新的音景面貌。關於詩聲音的創作，我們給予它極高的自由。當然並不是自由到如達達主義聲音詩，消解一切文字意義那般的自由，而是我們力圖以老子《道德經》所說的「大音希聲，大象無形」來面對創作，將聲音賦以詩的靈性，讓聲音成為詩，並以穿越古今，兼具古典與實驗的風格，來形塑詩歌深邃幽邈的精神世界。於是，詩聲音成為一種不需要律法的實驗。事實上，直到今日我才明白，詩與聲音並不是穿越了藝術的邊界，而是「詩聲音」實實在在地就在這邊地自成一個類別──詩是聲音，聲音是詩。

「《月照無眠》詩聲雜誌」得以完成，是上天安排的機緣。身為創作者，最難能可貴的是遇見一個與自己志趣相合、相輔相成的合作者。詩聲雜誌創刊於柏林，發行於網路，將來有一天，會以有聲出版的方式再度問世。由於她在文學、音樂與出版的邊地上，又自成新類，因此也沒有適當的國家補助類別可供提案。詩聲雜誌在邊地上獨立生存著，但我想她的火不會熄滅。

（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寫於德國柏林）

註：《月照無眠》詩聲雜誌是詩人彤雅立與音樂家謝杰廷共同創辦的詩聲雜誌，辛卯中秋至壬辰元宵，每逢月圓時透過網路媒介發刊，一共六期。每期編選三首古今中外與月亮相關的詩作並且翻譯，中英雙語版本，並且透過音樂來詮釋詩。